点灯 拉灯 开灯

　　印象里家里的灯变了很多，不变的是温暖的灯光和母亲的关怀。

　　点灯 拉灯 开灯

　　高明昌

　　在我的记忆里，我们家的灯最简单不过了：就是一只破边的饭碗，外加一根筷子般粗的棉芯，碗里盛的是菜油。天黑了，划一根火柴给棉芯点上，棉芯着了，灯就慢慢地亮了。灯一亮，人的脸上就有了光彩。那个时候，点灯的油就是烧菜的油，用油票买的，斤两少，很稀罕，很金贵，所以也是省着用，全家就用一盏灯。做饭了，父亲将灯放在灶头的锅沿口上；吃晚饭了，母亲将灯放在八仙桌的边上。饭后的洗锅洗碗，纺纱搓绳，家什收拾，都是在灯的余光中进行的，灯的中心是我和姊妹们的天下，我们都伏在桌边写作业。睡觉了，灯就由母亲平稳地端着，慢慢地放到了她的床头。母亲说：睡觉！我们就一个个地脱衣上床，钻进被窝，母亲看了看我们的睡相，确认我们睡去了，再侧转身体，将头轻轻地靠近油灯，收拢双腮，吸一口长气，一个噗嗤的声音过后，灯就灭了。

　　但这个灯半夜还是要点的。半夜里，我被尿尿憋醒了，心里急，脚还未下床，拔挺喉咙就喊：妈妈，点灯！只需喊一声，母亲像是听到了生产队出工的命令，一个骨碌，腰从被窝里竖起，细细碎碎的声音过后，母亲找到了火柴，只听得一个噗嗤的淅沥响声，火柴照耀在母亲的脸膛，母亲将火种慢慢移向了棉芯，灯点亮了。灯亮后，房间里有了安全，脚落地就准，脚迈步就稳。母亲说：当心碰痛。我回到了床头。母亲说，灯点了，大家起来一下。母亲开始喊醒我的大妹、二妹，说大家干脆尿尿干净，可以睡到大天亮。我的姊妹们揉着惺忪的眼睛，一个个地走向了拉尿的地方，又一个个地回到床口睡觉。母亲看了看我们，稍等一下，又一个噗嗤，灯灭了，她也睡觉了。不过，有些晚上，因为我们汤水喝得多，或者姊妹们不愿意和我同一时间拉尿，母亲还会第二次点灯的，母亲真的像一只敏感的声控开关，一直候着我们的喊声，你随时喊，母亲随时点，从来没有隔开过几分钟时间的。

　　这样的日子过了多少年也忘记了，反正我读初中的时候，家里就有了电灯了，每间房子都装了一只。家里装的是十五支光，不太亮，有点昏黄，但与油灯相比是特别的敞亮了，而且风也吹不灭。电灯是不用点火柴的，都是拉线开关的。做晚饭时，父亲一个轻巧的拉灯动作，灯光就照遍了灶间每一块地方，客堂就成了一个光的世界。父亲的那个拉灯动作，很迅速，开关的声音不大，但清脆、干净。灯，一拉就亮了，又一拉就暗了，变化都在刹那间。为了省电，这个拉灯的权利也是父母亲掌控着，我们都是在接到父母命令时拉灯的。烧饭吃饭都是父母在拉灯，所以晚上拉尿也得喊母亲，只不过以前喊：妈妈，点灯；现在喊，妈妈，拉灯。母亲在我们的叫喊声中，去拉那根长长的线，有时偶尔催一下我们动作快点。在母亲看来，即使不点灯了，多拉灯就是多开灯，对我们家来说也是有点浪费。

　　后来我们家造了新的楼房，电灯的线都嵌在墙壁里了，墙壁里也装上了一个拨上拨下就可以亮灯灭灯的开关。我们就慢慢地不喊点灯和拉灯了。要亮光，我们喊开灯，要睡觉了，我们喊关灯。平时，天快黑时，父亲说开灯吧，我们就去开灯，向上一拨灯就亮了。这个开关真好，一是没有长长短短露裸在外的线头，二是开关也不占大的地方。房间的开关装在母亲床头的墙里。我们夜里尿尿，母亲是向来不准我们摸黑走路，去尿尿还是要喊母亲开灯，母亲很乐意，很准时。她说，只要伸一只手来就可以了，所以我们喊开灯的时候，灯就在滴答间亮了起来，这速度啊，快如闪电。

　　我后来大了，搬离了母亲的房间，母亲看见我房间的灯光一直要亮到半夜，她认为这样会拆坏身体，硬要我搬过去睡在她一个房间，我坚决不肯，母亲就请人将我房间的电灯改装成拉线电灯，线头从我这里一直爬到她的床头的墙壁上。母亲笑笑：这样好，这样好。到了晚上十点，母亲的房间一片漆黑，我的房间一片亮堂，母亲隔着房间喊，到睡觉辰光了。然后就听得咯噔一下，母亲拉线了，她在那边喊我：儿子，早点睡觉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