谈瀛洲 | 为纪念一个人而种的植物

　　作者少时与祖父

　　（一）

　　在我家有着一种观叶植物，在我爸家也有，我们称它为珊瑚。它的长圆形略厚的肉质叶片平时是黄白色带一点绿色，背面带一点淡紫色，但春天时它的新叶最美，是一种很嫩的粉红色，就像是用粉色的珊瑚雕琢而成的。我想，这就是它的名字的来历吧。

　　这种观叶植物在外面不多见，在种花书里我也从未看见过，但在我爸家，和一般只喜欢种观花植物的我的家里，却多年来一直种着。

　　有时，人们会为了纪念一个人而种一种花；对我家人来说，这种珊瑚就是这样。

　　在我的儿时，祖父最钟爱的，就是一株这种被称为“珊瑚”的观叶植物。它秋天落叶，春天会在肉质的枝条上长出絮絮的茸毛，然后发出几片粉红色的尖尖嫩叶。这是祖父最赏爱它的时候。然后这些叶片就慢慢长大，粉色也慢慢退去，变成用青田石中的封门青雕琢而成似的大叶子。

　　（二）

　　我是1966年生的，但有记忆的是七十年代，那时“文革”已经度过了它最糟的时期。

　　虽然我并未真正见过阿爹发火，但脾气暴躁却是全家人当时对他的共识。现在想来，那也跟他在那个时代，心里窝火有关吧。等到七十年代，情况已经好转，他的心情也就好些了吧。

　　阿爹在学习上对我们这些孙辈要求很严。成绩不好的堂哥常常在吃饭的时候被他逮住痛加训斥，听说他以前还挨过阿爹的耳光，打到流鼻血。但在我小时候阿爹已有所收敛，我虽曾见他责骂堂哥，却未见过他动手打人。

　　虽然我的堂哥、姐姐都吃过阿爹的苦头，但我却是阿爹最宠爱的，从未“吃过生活”，记忆中连重话也没有说过一句。阿婆常说这是我跟祖父都属马的缘故，而属鼠的堂哥跟他是“子午相冲”。

　　小时候就知道阿爹英文很好。他也曾试图教过我，但我小时候不懂事，去了几次就不肯去了。阿爹在楼下叫我，我装作没听见。后来也就作罢。但不管怎样，跟祖父学会了国际音标。当时上海是从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开始学英文，但不知道为什么国际音标却要到初中二年级的时候才教。所以，在其他孩子都在死记英文单词读音的时候，我却能够用国际音标把它拼读出来，占了很大的便宜。

　　后来好学的二姐常常去跟阿爹讨教英文。阿爹让她要读英文的词典，并且最好把词典里的英文释义加例句都背下来。

　　老宅窗口

　　阿爹的书橱上便一直放着好几本英文词典，其中之一是一本有一尺多厚的韦氏原版英文词典，上面还有为方便翻阅而专门为手指头挖出的凹槽。在那年头这种词典还很少，书店里根本没有卖。来我家玩的小朋友看到这本厚厚的词典，都会心生敬畏。

　　二姐说她曾经问过阿爹一个英文单词的意思。阿爹跟她一二三四地说了，结果她发现跟词典里的完全一样。

　　真正跟阿爹学过英文的是二姐。她后来去美国读博士、做医生，靠的也是跟阿爹学的英文，当然还有她自己的苦学吧。

　　祖父是在我高中的时候去世的。我虽然小时候不肯跟他学英文，但读大学时还是选了英文专业，后来又做了在英文系教书的职业，不能说跟祖父的影响毫无关系。

　　祖父最钟爱的珊瑚

　　（三）

　　我第一次种珊瑚的时候，阿爹已经去世二十多年了。我从爸爸那里要了一棵小株回来种在盆里，放在阳光充足的阳台上，不久枝条就长得很粗，比我记忆中阿爹种在那只长方形紫砂盆中的要粗得多，还长出刺来。那时不知道它畏寒，冬天留在阳台上，结果冻死了。

　　第二次从爸爸家剪了一根枝条，回来后剪成好几段，因为怕不活所以都扦插了，结果每一段枝条都活了。看来珊瑚的枝条生根能力还很强。

　　后来请教了一位专家，才知道它是属于仙人掌科（Cactaceae）木麒麟属（Pereskia）的一种植物（Pereskia aculeata cv 'Godseffiana'），也称“紫背叶仙人掌”。它原产美国佛罗里达州至西印度群岛、墨西哥及阿根廷等热带地区，当然畏寒了。原来它还是个舶来品！

　　在网上查到的资料上说，这种植物的短枝是直立的，长长后就变为蔓性，最多能长到9米长，还会在晚春开出带香味的形似玫瑰的白色花朵。

　　原来珊瑚还会开美丽的花！它在我家几十年，我们一直把它当观叶植物了呢。我有新任务了：我要把它种得开出花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