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堂，有一段“山河恋”

　　每次去徐玉兰家采访，她都会事先和导演组确定好时间，一定要提前整理好妆容，换上鲜亮的衣服，才会开门迎客。老人家思路的清晰、敏捷也是令后辈叹为观止的……

　　天堂，有一段“山河恋”

　　杜竹敏

　　2017年的春天，注定是一个悲伤的季节。2月，刚送别了“梁哥哥”范瑞娟，今夜，又传来了“宝哥哥”徐玉兰离世的噩耗。

　　悲伤，却也忍不住自欺欺人地想：“老人家或许是在另一个世界团聚了。”老姐妹们聚在一起，会谈些什么？《红楼梦》《梁祝》……那一部部经典？还是《山河恋》，“十姐妹”……一同走过的岁月？

　　余生也晚，懂得欣赏越剧之美的年纪，只能从电影、电视、画册上去遥想宗师们曾经的绝代风华了。

　　知道“徐玉兰”的名字，是通过一本泛黄的小人书，书里印的是越剧电影《红楼梦》的剧照。这也是我第一次知道越剧这个剧种，知道《红楼梦》这部小说。那年，我刚上小学。后来才知道，我身边的许多人，都是通过那部越剧电影，通过徐玉兰的宝哥哥、王文娟的林妹妹，知道小说《红楼梦》的。那黑白书页上模糊的画面，牵起了我和越剧的缘分。后来，看过各种版本的《红楼梦》，但心中的“宝哥哥”却始终只有一个——徐玉兰。或许，这和扮相、表演都没有太大关系，只是因为少年时代乍然相逢时的“情根深种”。

　　然而，真正开始近距离接触越剧老一辈艺术家，已是2000年以后的事了。那时候已经工作，电影电视里如同“神仙姐姐”般的艺术家开始走近我的生活。那时候的她们，都已是耄耋之年，虽然少了几分盛年时的锐气，但在懵懂的我眼中，个个和蔼如邻家奶奶。不过老人家们的性格还是各有不同。

　　袁雪芬老师一生都要强，即使是晚年患病时依然如此。有一次在越剧院，下楼时我想要扶她一把，老人家还是坚持说“我自己能走。”

　　范瑞娟老师生活中颇有些不修边幅，说话、行事也是大大咧咧，采访得晚了，她会把自己的包子请你吃。

　　而徐玉兰老师，给我最深的印象就是四个字——“一丝不苟”。每次去她家采访，她都会事先和导演组确定好时间，一定要提前整理好妆容，换上鲜亮的衣服，才会开门迎客。老人家思路的清晰、敏捷也是令我等后辈叹为观止的。一直到她患病住院前，每次对话、采访都是条理清晰，简明扼要。尤其像越剧改革、玉兰剧团抗美援朝等生命中重要的往事，她每次都是娓娓道来——时间、细节不会有半点差错。

　　对于艺术的执着，是这一代越剧宗师最大的特点。2013年，为纪念越剧改革70周年而创作的大型史诗越剧《舞台姐妹情》，徐玉兰与王文娟两位大师最后携手登台，成为整台演出最令人期待的点睛之笔。这也是徐老最后一次正式的舞台演出，7场演出，92岁高龄的徐玉兰每天早早到剧场候场、化妆，不肯享受半点“特殊”。

　　虽然只有四句唱，但老人家依旧半点不肯马虎，犹记当年创作过程中，我与总导演汪灏一起去拜访徐玉兰老师，就演唱的内容和形式，听取徐玉兰老师的意见。老人家字斟句酌，一直讨论到晚上十点多，依旧精神矍铄，边说边唱，最后才改定了现在我们听到的那几句“蓦然回首心潮涌，风云百年看苍穹，众手浇灌梦之花，喜看那，越音万里四海飘送，一代更比一代红！”

　　蓦然回首，近百年的历史如指尖沙般悄然溜走。曾经的“十姐妹”，曾经的《山河恋》，却永远留在了历史的长河之中。她们的故事，是比台上那些经典更加跌宕起伏的传奇。有时候，真的很难相信，70多年前，那批从浙东山区走出来的贫苦女孩，是如何创造一个剧种，一个时代的奇迹的。

　　诗人艾青说，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?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……或许，正是这一代宗师对于越剧、对于山河岁月深沉的爱，才有了她们半个多世纪义无反顾地追寻，才有了我们今天所看到的越剧艺术。

　　斯人远去，留下的是永恒的艺术。或许，她们最想看到的，也是我们唯一能告慰她们的，就是努力让越剧艺术“一代更比一代红”。只是不知道，在天堂，是否也会有一段“山河恋”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