原来他们也都是“昆剧迷”

中国的剧种之多，可能是世界第一了。可惜自幼在沪上长大，很多地方戏都未看过。小时候大多听到的是越剧和沪剧，要么就是评弹、京剧和淮剧。连黄梅戏也很少看到。至于昆剧，那就更为陌生了。虽然也看过昆剧电影《十五贯》，说是“一个戏救了一个剧种”，但年少的我们也不知听些什么，丝毫也不觉得好听。直到改革开放以后，才看到了戏台上的昆剧演出，逐渐领略到了昆曲的魅力。

３５年前，各地剧种纷纷焕发生机。重组更名后的上海昆剧团也厉兵秣马，重振雄风，经常在兰心大戏院演出。沪上的昆剧爱好者趋之若鹜，场场爆满。我因科研工作的需要，也时常去。每进剧场，俞振飞夫妇、程十发夫妇都已安静地坐在那里，紧挨着，像是固定似的，有时也会碰到一些其他文化名人，如郑拾风、束纫秋等，原来他们也都是“昆剧迷”。

演出阵容强大，蔡正仁、岳美缇、王芝泉、计镇华、华文漪、梁谷音、张静娴、刘异龙等频频亮相。虽然多为折子戏，但精彩纷呈。蔡正仁的小生，计镇华的老生，王芝泉的武打，刘异龙的丑角，每每赢得满堂喝彩。

那一阵子，几乎隔三差五地看昆剧，又听徐培均、王尔龄、许豪炯等一些前辈行家的评头论足，也就慢慢地走进了昆剧世界，看出了一些名堂，渐入佳境。特别是计镇华所唱的《枫桥夜泊》、蔡正仁所唱的《清平调词》三首，更使我如痴如醉，百听不厌。恰巧有一晚演出的剧目有计镇华的《寄子》、蔡正仁的《太白醉酒》，正好我又弄到两张戏票，便拉我新婚不久的妻子一起去看。

我妻喜欢古典音乐，对戏曲不感兴趣，昆剧更为陌生。在我的竭力鼓动和怂恿下，才非常勉强地跟我来到兰心大戏院，刚要跨入大门，她突然止步，对我说：“我真的不想看了！”话音刚落，连我尚未反应，一大群人便一下将她围住，无数只手一起伸了过来：“给我！给我！”原来门口守候着一大批等退票的昆剧迷。一看这架势，我妻自知一时难以招架，只得随我检票入场。

我俩正好与陈伯海、蒋哲伦夫妇比邻而坐，我把刚才的一幕告诉了他俩，陈伯海幽默地说：“上海爱好昆剧的人的确不少，你们这次是‘有惊无险’。”蒋哲伦听说我妻还没看过昆剧，便鼓励她：“昆剧是中国优秀的剧种，很值得一看，你可以试试，很有味道的。”

那晚演出依然是名家荟萃，计镇华一则《寄子》，声情并茂，使无数观众为之动容，其中的唱词“羡双双旅雁南归”等，至今记得。散场以后，有一素不相识的女青年还特意走拢来，与我妻搭讪道：“介好看的昆剧，侬还要退票，戆伐？我今朝上中班，是特为请假来看的。忒好看了！”

自此，我妻对昆剧虽未成迷，却也有了些兴趣。每见电视节目中有昆剧演出，必会提示我；有时见有好的昆剧演出，也会主动陪我去看。去年为纪念汤显祖逝世四百周年，在上海大剧院名家汇演的昆剧《牡丹亭》，算是把她彻底征服了。昆曲那种特有的唱腔和韵味，精湛的艺术表演，亮丽多彩、再加上不断变化的舞美和灯光设计，几乎已臻完美与极境，至今令她赞叹。

而我每有好的昆剧演出，只要有空，也会去看。因兰心大戏院场地有限，后《长生殿》《牡丹亭》等昆剧大戏，曾移师市府大礼堂、宛平剧院、上海大剧院演出。一次看了梁谷音演出的《借茶·活捉》，次日下午去陈从周家，谈起昨晚的昆剧，忍不住说：“梁谷音扮演的青衣，真是演绝了！”不料陈从周也是个昆剧迷，对我说：“梁谷音是我的老师嗳！”我一下蒙了，他笑道：“梁谷音爱好国画，拜我为师，我爱好昆曲，又拜她为师。结果她绘画学得不错，我学昆曲不行，总唱不好，只会欣赏，至今以为憾！”

三年前，我偶遇梁谷音，谈及此事，她点点头莞尔，并欣然命笔，为我写下八个大字：“安静淡定，贵雅共存。”

如今，昆剧已被联合国列为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，这是对中国古代戏曲艺术的高度重视和充分肯定。而我这个当年的小观众，现在居然每年都有机会与蔡正仁、计镇华、梁谷音这些昆剧大演员晤面请益，有时还能聆听他们的演唱，也实在是一桩幸事了。据说上海昆剧团的新生力量也相当强大，薪火相传，后继有人，这是上海昆剧之幸，也是中国戏曲文化之幸。（孙琴安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