植蒲记

　　植蒲记

　　尹大为

　　菖蒲火了。听闻外地好几处办起了菖蒲展，最贵的炒到了五千块。花鸟市场里卖多肉的，近来也摆上了几盆菖蒲。调侃者，戏称其为“植物界网红”；鄙夷者，把“种菖蒲”和“弹古琴、饮普洱、燃沉香”一起，并列为“江南四大怪”。

　　什么是菖蒲，我从前也不晓得。

　　四年前，偶然在微博上见到：小草一丛，绿叶披纷，翠意可人，配以紫砂小盆，置于古砖之上，倒也雅致得紧。又看到记载，汉武帝就曾在宫里植蒲百棵，苏东坡、陆放翁、徐文长等都留下了吟咏菖蒲的诗文。虚荣心陡增，也想附庸风雅一回，反正家里本来就种花三十余盆，多养一盆不就是圆台面上添双筷子？于是，逛花鸟市场的时候，就刻意留心。想不到，问了六七家，都摇头说：“没有。”有的还反问我：“菖蒲是什么？”

　　正在懊恼之时，从未见面的印友谁堂从千里之外的广东快递来一丛。大喜。兴冲冲拆开黑色包装袋，只见比小孩拳头还小的山泥，上面稀疏粘着几撇小叶。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“菖蒲”？心下不禁生出几分疑惑的沮丧。

　　植入盆中，置于案头，朝夕相对，脑补着枝繁叶茂的样子，倒也开心。当时家里净是些好养的草花闲木，以为像吊兰一样丢丢掼掼，也照样青绿苍翠。一两月后，大概是几天没浇水，绿叶立马变得暗黄乏力，好似白头宫女。又过不几天竟呜呼哀哉了。

　　难过了几日，贼心不死。恰巧在逛一家小画店时，扫见角落里赫然摆着几盆菖蒲。忙问老板，哪里买的？老板告诉我，某某路花鸟市场的东北角。我兴冲冲赶过去，那个市场真大，找了半天，就是不见踪影。还好留了画店老板的手机，急忙又拨过去。总算在一家盆景摊位的角落，见到微波炉大小的玻璃盆里供着的几盆金钱菖蒲。一问，才15块一盆。心中窃喜，一贪心，全要了。

　　捧回家，上盆。拍张集体照，晒在微信朋友圈，引来五六十个赞，自己也好生得意。白石老人自称“三百石印富翁”，我倒也俨然“十盆菖蒲富翁”了。这回得要好好养。我上网搜罗了无数植蒲秘笈。清代曹溶有个养蒲口诀：“添水不换水，见天不见日，宜剪不宜分，浸根不浸叶。”恍然大悟，没养好菖蒲的关键是“见天不见日”，既要见到天，又不能见到太阳，实在太“作”了。我家阳台都是朝南的，搭出的花架也是朝南的。无奈之下，只得早上捧进，避日，晚上抬出，吸露，二十几盆虎须菖蒲、金钱菖蒲拿进拿出，忙着做“大自然的搬运工”，好忙碌啊。

　　精心养了几个月，倒也相安无事。最难熬的夏天来了，菖蒲可比人娇贵，外面这么热，也让它来吹吹空调吧。我把十几盆菖蒲一起盛在一个大盆里，灌上水，让它享受享受“避暑山庄”的感觉。2013年的夏天是百年未遇的酷暑，关在屋里“疗养”的菖蒲，不幸一一身长白斑，叶转枯黄，纷纷羽化登仙而去。

　　不甘心啊！屡败屡战，又从网上买了几盆。这次请教了网友嘉兴种蒲高手臧兄，原来菖蒲乃乡野之物，一定要放在室外的，要接地气，十天半月还要喷农药一次。古书上都没写啊！就像古人云：种蒲需“用石泉及天雨水，不可用河水、井水”，身处城市的我，哪里找泉水去？雨水常常是泥浆水，多浇可是要命的。时随境迁，古人没见过电脑和雾霾，实在是“尽信书不如无书”。

　　某电视主持人说：“没有长夜痛哭过的人，不足以谈人生”。我也可以拍胸脯说：“没养死过十盆菖蒲的人，不足以谈菖蒲”。后来陆陆续续也又积到十几盆，闲闲堆在朝东的窗外，不去刻意管他，倒也长势喜人。我请朋友刻了一方几毫米见方的小印：“玩蒲”，拿在手里把玩，突然想：不知道是我玩蒲，还是蒲玩我？

　　古人说：菖蒲“有山林气，无富贵气”。深夜写字写累了，瞥见案头长方朱泥紫砂老盆里蓄着的几株虎须菖蒲，微风徐来，翠枝摇曳，恍惚间像是“常集于竹林之下，肆意酣畅”的竹林七贤，白衣飘飘，闲云野鹤，精神不禁为之一振。明清印谱中林皋曾有一印：“此间能静坐，何必在山林”。是啊，有菖蒲伴我静坐，何必又在意是不是身在山林呢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