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何尝不是一种孝
薛松
家中四代人居住在本市各地,平时各忙各的,很少见面。
那天,我与妻、弟与媳,携儿孙至父母家。二老有话要对子女们说。少顷,父亲意味深长地讲:“爸妈已经步入晚年,离买回程票的日子不远,病危时不要抢救,让我们自然地来,自然地去。”这恰是陶渊明“聊乘化以归尽,乐夫天命复奚疑”的人生观。
耄耋老人难免会提起离世,因距离人生的终点越来越近,死亡是一个无法避免的话题。父母乐天知命,不知接下来还要说些什么。母亲发言讲:“作古后丧事从简,不开追悼会,不保留骨灰。”话音刚落,父亲手举一本红色证件,看着作为长子的我,宣布:“我在2007年就立下遗嘱将遗体捐赠给上海市红十字会。当我停止呼吸,由长子即刻通知有关部门,在十五分钟内把我的遗体运走,有的器官还能变废为宝,捐赠给需要的人,剩下部分供医学解剖研究。”父母亲的这番话,令在场的儿孙震惊,我更是无所适从。
丧事从简,古已有之。战国初期,鲁国的思想家、政治家墨子,就反对“厚葬”、“久葬”,甚至倾千万金银造地下宫殿。由此,他提出“节葬”、“薄葬”、“短葬”理论,论国情“节葬”思想,具有独树一帜的进步性和现代意义。
千百年来,死者不就是从“棺材”到“骨灰盒”,从“壁葬”到“海葬”吗?问题是家父另辟蹊径之举,断不能让我认同。然而我却遭到爸妈的呵斥,父亲因生气血压升高头疼。他认为:“嘱托应奉为圭臬,必须照办。”我不得不打住,心想:“好在接受遗体的一方,出于人性化考虑,最终亡者遗体捐赠与否,可有家属决定。”
知儿莫如父。会毕,父亲又不厌其烦地宽慰我说:“国内有超出全球五分之一的人口,若三分之一的人能让出坟墓的一平方米,十几亿人就能多出更多的田地,为后人造福。”
道理皆懂,只是遇上亲人捐献遗体,不留骨灰,我一时难以接受。人故而无知,痛苦的是失去亲人的后嗣。每逢清明、冬至,连一块祭祀长辈的墓地也没有,尽孝的形式被颠覆了。看来父母的决心已定,纵然再作努力也无法挽回。
透过明亮的书橱玻璃,我看到里面挂着两支由本人用父母头发制作的毛笔,心情略略安适。百年之后,这是二老留下的唯一纪念物。想起“恭敬不如从命”这句话,我已遂了父母大人的心愿,这何尝不是一种孝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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